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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所顧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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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所顧忌

德叔進屋時容瑾已坐回到圈椅裏。

但圈椅掉了個方向,已是面朝門口了,“德叔請坐吧。”容瑾指了指旁邊另一張圈椅。

德叔對這屋子自然是熟悉無比了,毫不客氣地屈身坐下,嘆了口氣,苦口婆心:“公子啊,你有什麽事直接與老朽說便是,小錦她一個嬌嬌弱弱的姑娘,被弄得哭哭啼啼的,若往後被趙明坤知道了,還當是咱們欺負他女兒呢。”

容瑾垂眸,神色冷峻地盯著身前的一小片空地,答非所問:“德叔,這些年你為向陽會的發展出了不少力,費了不少心,我一直都銘記於心。”

德叔一哽,話題跨得有點兒大,他一時沒反應過來,隨後咧嘴一笑:“你這孩子,咋還跟老朽這般客氣,咱們不都是一家人麽。”

容瑾擡眸,面色沈靜地看向老頭兒,語氣不疾不徐,卻也堅決而篤定:“如今德叔年紀也大了,是該像張叔一樣歸家養老了,若德叔想過得清靜些,我便派人在夫子山再建一棟宅子,若德叔想過得熱鬧些,我便在城裏給德叔安頓一棟宅子,德叔意下如何?”

德叔抖著白須怔楞了好一會兒,腮下的傷疤也無來由地跳了跳,面部都跟著抽動了幾下,“眼下向陽會與燕國的對峙正在節骨眼兒上,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,老朽此時怎能安心歸家養老呢,待咱們大功告成那一日再說吧。”

容瑾的語氣不容商量:“德叔負責的事務我會很快派人接手。”

老頭兒這下徹底哽住了,面色疑惑地看著他:“公子這是……要將老朽趕出向陽會?”

容瑾神色坦然:“德叔,只要你願意,這輩子你都是向陽會的人,但你確實年紀大了,為向陽會奔波半生,是該休息了。”

老頭兒“嗖”的一聲從圈椅裏站起來,蹙緊眉頭:“公子莫非……是在報覆老朽?”他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,朝門外指了指:“就為了那個三公主的事,公子竟要強行將老朽架空、讓老朽回去養老?”

容瑾也從圈椅裏徐徐站起身,面色沈靜地看著德叔,他的個頭高了德叔不少,看著他時須得微微垂眸,“德叔認為架空也好,養老也罷,我暫時不會希望德叔參與向陽會的任何事務。”

德叔氣得脹紅了臉,腮下的傷疤更明顯了:“你……你可是老朽帶大的孩子,你怎能……如此對老朽?”

容瑾神色淡然地看著他:“我為何不能如此對德叔?”

老頭兒神色一怔,竟被問得語塞,是啊,他雖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,可他的身份高高在上啊,自己不過就是個仆從而已,他憑什麽不能讓自己歸家養老呢?

容瑾收回目光,轉身在屋內踱了兩步,不疾不徐地開口,“我知道德叔在擔心什麽,也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的責任與義務,但是德叔,也請你記住,我也是個人,我有自己的喜好、決定、選擇,這些事情我不希望旁人插手,亦或是阻止。”

德叔痛心地以拳擊額,身子一軟跌進圈椅裏:“怪老朽當日太糊塗呀,不該支持你去接近那個洛家三公主,當真是禍水呀,老朽應該及時阻止你的呀。”

一聽“禍水”二字,容瑾不由得再次握緊了拳,語氣也肅穆了幾分:“這一切與三公主無關,還請德叔不要中傷無辜之人。”

“無辜?那洛家怎會有無辜之人。”德叔氣得雙唇都在打顫,底下的白須也跟著微微發顫:“公子你變了,變得連老朽都快不認不出了,”他頓了頓,痛心疾首,“難道你忘了自己的父母是怎麽死的,忘了這些年你自己是怎麽長大的?”

“我沒忘。”容瑾沈聲低吼了一聲。

老頭兒苦著臉冷笑:“是嗎?你若沒忘,便不會因為一個洛家三公主而去對付自己身邊的人。”

容瑾轉了個身,背對他長長吐了口氣,沈默片刻後娓娓開口:“我很感激德叔教會了我憤怒,也教給了我仇恨,從小到大,我聽德叔說得最多的話便是‘要為父母報仇、要為容姓人報仇’,這仇恨給了我無盡的力量,但同時也給了我無盡的迷茫,以至於讓我在面對許多事、許多人時,除了去恨,我竟不知要如何去表達別的感受,直至後來接觸到三公主,我才慢慢想明白了。”

老頭兒蹙眉:“公子想明白了什麽?”

他看向那扇窄窗裏的冷光,“周朝滅亡,真正罪孽深重的人是燕帝與燕國太後,現在太後已死,便只剩了燕帝,倘若我們因為這兩人的罪孽便要將所有洛家人趕盡殺絕,那與燕帝因為仇視周朝皇家人而將所有容姓人趕盡殺絕有何不同?倘若我因為恨他,便要變成他,這仇恨的意義何在?”

德叔一臉張皇:“公子這話的意思是不恨了?不報仇了?”

“當然要報仇,但報仇的意義是懲前毖後嚴以律己,因為恨他,故爾萬萬不可成為他。”

德叔聽得冷了半截腰,肩膀垮下去,斜靠在椅背上,連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了:“老朽算是聽明白了,公子的意思是……若這三公主不去和親,公子本還打算要娶她為妻的對不對?”

容瑾垂眸看他,眸中有關切,卻也有冷漠:“既然德叔已歸家養老,旁的事就無須過問了吧,願德叔能放平心態,安享晚年。”

老頭兒哽咽著,抖著白晃晃的胡須,嘴裏咕嚕著,咕嚕了好一會兒也沒咕嚕出一句完整的話來,千言萬語,終是抵不過他骨子裏的倔強呀。

歲月不饒人,曾經跟著他屁股後頭打轉的小主子長大了,翅膀硬了,再也聽不進他的規勸了,德叔扶了扶額,老淚縱橫。

容瑾朝門外喚了聲“丁辰”。

丁辰應聲進屋:“公子請吩咐。”

容瑾再次面向窗口,只露出一抹堅定而決絕的背影:“將德叔扶出去吧,先將他安頓在張叔這兒,讓趙姑娘隨身照顧他。”

丁辰應了聲“是”,伸臂小心翼翼將眼淚鼻涕一把抓的老頭兒從圈椅裏扶起來,安慰了幾句,這便攙著他往屋外走。

容瑾又在身後叮囑了一句:“安置好德叔後,你再過來一趟,我有話與你說。”

丁辰應“是”後出了屋,不過半刻鐘便返身回來:“公子,德叔已經安頓好了,你有什麽事盡管吩咐。”

容瑾仍如先前那般立於窗前,頎長的身影被窗外的光線投到濕濕的泥地上,映出一抹若有若無的黑影,“作為德叔的侄子,我如此處置德叔,你可有異議?”他說完轉過身來,冷冷地看著丁辰。

丁辰一怔,繼而“噗通”一聲跪地:“小的並無異議,小的一切皆聽從公子的安排。”他隱隱覺得主子已變得不一樣了,好似更冷冽更嚴苛了。

容瑾提腳朝他走近了兩步:“你先起來吧。”

丁辰依令從地上站起來。

容瑾神色微凝,眸中溢出一抹狠厲:“你先將德叔手中的事務接管過來,再馬上聯系前線的葉修,讓他以最快速度解決掉剩餘的燕軍。”

丁辰抱拳應“是”。

容瑾掏出胸兜裏的軍印,在手裏輕輕摩挲著,語氣低沈而堅定:“我會親自去調用虎頭軍,讓其與葉修的軍隊會合,咱們該到收網的時候了。”

丁辰面色略略一驚:“公子的意思是,待葉修解決掉前線的燕軍後,再讓向陽會所有兵力齊聚京城,逼宮燕帝?”

容瑾的臉上罩著一層駭人的冷白,仰頭長長舒了口氣:“談不上逼宮,不過是甕中捉鱉而已,燕帝早就跑不掉了。”眼下洛染已離開京城,他便是無所顧忌了。

丁辰覺得有些突然,“會不會……太急切了一些?”

容瑾眉眼微垂,“做你該做的,想你該想的。”

丁辰後背一緊,趕忙應了聲“是”,領命而去。

屋內又只剩下他一人,昏暗的光線裏,他猶若樹樁似的一動不動站了許久,隨後從袖兜裏掏出少女送給他的琉璃珠,對著窗口的那束光線靜靜地照了好一會兒。

琉璃珠被映得一片光華,水潤潤、亮晶晶,好似少女笑盈盈的臉,也好似再也回不去的似水流年。

晚些時候,張慕端著一碗小米粥進屋,暗暗端祥他的神色,故作隨意地開口:“你躺了十日,又將自己關了整整三日,好歹也要填填肚子了吧,否則餓壞了身子倒是要便宜燕帝了。”說完便將那碗小米粥遞到他面前。

容瑾接過瓷碗,又輕輕放下,“張慕,”他語氣有些暗啞:“我還是睡不著。”

張慕一頓:“我上次給你配的藥沒效?”

容瑾垂眸,搖頭。

“當真是見鬼了,老子的藥莫非還比不上蔔燁的毒更讓你能睡?”張慕有些沮喪地摸了摸下巴:“罷了,我待會兒再去琢磨琢磨,加大點劑量,你先把這碗粥吃了吧。”

容瑾吃不下,屈身坐進圈椅裏:“你先出去吧,我想一個人坐會兒。”

“又來了,你能不能換套說辭?”張慕這次倒是不怕他了,誰叫他還要靠他配藥呢,“你已經在這屋子裏‘靜’了三日了,還想要‘靜’到何時?”

容瑾勾下脖頸,擡手扶額,沒吱聲。

“我知道你難受,這事兒攤誰身上誰都難受,但你在難受之餘能不能想想周圍這些關心你的人,老子他媽的為了守著你都將媳婦兒拋下近半月了,你能不能別這麽破罐子破摔?”

容瑾隱忍地瞥了他一眼:“我沒破罐子破摔。”

“你不吃不喝就是破罐子破摔。”

容瑾低吼一聲,“我只是現在不想吃而已。”

這一聲低吼,讓張慕覺得他的囂張勁兒又上來了,罷了,他可不想與他硬碰硬,老老實實閉了嘴。

兩人一時無話,沈默相對了片刻。

片刻後容瑾突然開口:“你想看到的燕國皇權被顛,應該很快就能看到了。”

“當真麽?”張慕霎時面色一喜,“太好了,太好了。”

燕國皇權一倒,那些朝廷官員自然也要倒,高高在上的戶部尚書王時運便也再神氣不到哪兒去了,到時王家如何欺負過王真,他便要一筆一筆全部還回去。

張慕一時心緒激動,在屋內踱了兩步,忍不住問:“你這算不算拉快了事情的進程?”頓了頓,面上又露出些許疑惑,壓低了聲音:“你說句實話,將進程拉得這樣快是不是為了奪回三公主?你是不是……還沒死心?”

容瑾終於擡眸看他,目光幽冷,眼角微微泛紅,喃喃問:“張慕,當日王真被抓去流華殿,你死心過嗎?”

張慕一頓:“我……”他當然沒有死心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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